1979年代,我考进大学,当时进入到上海城市人口密集地徐家汇的交通大学时,我最兴奋的竟然是有一个标准足球场,还有红太阳广场那两块大草坪。
这个足球场和大草坪并不设防,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可以上去踢几下足球。
这对我这个踢惯弄堂足球的青少年,真是有着解放的感觉。在大型足球场,原来过人只要把球往旁边一趟,然后以高速启动速度,就可以把对手甩掉。
但是,在入大学之前,我们根本无缘足球场。我们的足球都是狭小的弄堂里踢的。
弄堂足球
从小到大,我们都和足球有着密切的关系。不仅是我们,上海是现代足球的发源地。老一代的上海人都说,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初期,国家足球队里是讲上海话的。老一代的上海人说起中国球王李惠堂,总是津津乐道的。
我家住在多伦路,距离虹口体育场走10分钟就到了。那是新中国少有的灯光足球场。中国和外国进行体育交流,只要有足球赛事,都要在虹口踢。
弄堂里的孩子,都会设法搞到球赛票去看球。看完球第二天就在弄堂摆开战场,踢一场弄堂足球。
多伦路有很多好的别墅洋房,都带有一个个废弃的小花园,那里就是我们天然的足球场。此外,多伦路星罗棋布的弄堂,如丰乐里和永安里,原本就有很多民办小学,弄堂自然成了操场。
别以为弄堂足球会有“足球”踢。那时候中国的生活条件要买一只足球,简直是天方夜谭。但弄堂足球可不管这些。一个抽水马桶的浮球,就会让整个弄堂欢腾好多天。
上海弄堂足球,其实很早就闻名遐迩。1965年上海电影制片厂有一部电影《小足球队员》,就是讲的弄堂足球。不过,电影其实是把弄堂足球描绘为无政府主义,只有学校班级队才是正规军。尤其是弄堂足球的教练“爷叔”被描绘为反派。
但是,我们小时候哪有什么班队呀,根本没有选择,弄堂见!
弄堂足球的球技
弄堂空间狭小,孩子们一窝蜂挤在里面踢那只小小的抽水马桶的浮球,大家也不敢施力踢,生怕把人家的玻璃窗“销忒”。
就像你要在人群中带球过人,我估计现在中国国家队来弄堂踢,没一个过得了人,几十只脚早就把球围得死死的。但也就是弄堂足球,让上海人特别能够在狭小的场地盘球,甚至还在狭小的场地玩起“小派斯”。这也形成了1970到1990年代,上海足球队的风格。
我记得有一次,我们在多伦路王造时故居的花园(那时候故居已经是里弄加工组)踢球,不知谁搞来一只旧篮球。大家伙一窝蜂踢篮球。篮球比足球大、也比足球硬,在狭小的空间,要过人就更难了。你要控球,就得在200mm的距离控制下进行。我不知道现在的足球运动员能不能想象其难度。
弄堂足球也讲长传,但那个长传首先要控制住不能踢碎邻居的玻璃窗。所以,那时候要长传,其实就将球挑起来,刚好越过对手的头顶。
弄堂足球当然不讲究头球,你想都别想头球这件事,后来,我看到柳海光和范志毅他们头球很不错,真不知他们如何练出来,难道是人民广场的人民大道练的?
上海足球队就是弄堂足球的代表
1990年代以前的上海足球队,基本上就是弄堂足球孕育的结果。盘球、小派斯。上海人对足球的评判,就是要将球传到对方门里。
上海队的长传、头球甚至铲球,都不擅长。上海人将这种行为视为野蛮。这和弄堂足球有关。后来随着各地经济发展,中国足球的风格趋于多样化。辽宁和山东等北方球队来上海比赛,展现的长传冲吊的打法,让上海队倍感压力。
不过,上海队的弄堂踢法,也给国家带来荣誉。有一年,越南人民军足球队访华,据说在北方没输过,接着就要访问上海和上海队踢一场比赛。
越南踢球,原本就是广东打法,灵巧又有速度。但越南人民军在苏联训练,有着俄式打法。所以一进中国,就狠扫北方。
到上海以前,北京周姓总理要求上海拿下比赛。这是政治任务,尤其是苏联集训的球队如何能打遍中国的天下。上海市委书记徐景贤连日召开会议,商讨对策。最后从国家队调来2名北方球员,以弥补上海队的不足。
消息在上海民间不胫而走。全上海都陷入扑票狂潮。
比赛在虹口体育场进行。上海队三军用命,踢得甚为卖力。比赛开局不久,上海队就占了上风。上海队踢的是最最经典的弄堂足球。盘球、小派斯。后防则是紧紧缠住对手。比赛结果,上海队以1:0战胜了越南人民军队。
赛后,上海人还很不服气。好像借来两名国家队非上海籍球员,有点“赖急皮”的意思。这是70年代的上海文化,无关好坏。
弄堂足球的式微
但是,随着各地足球的兴起,弄堂足球开始力有未逮。有一年山东队来上海比赛,上海人心里哪有什么山东队?看台上都没有人。那场球,我记得上海队输了。
北方球队对上海队的冲击,就此拉开序幕。
后来,上海队在全国甲级联赛中,被降级为乙级队,震惊了全上海。“弄堂足球”被视为“软脚蟹”。上海足球界开始对上海足球风格进行了反思。
不过,弄堂足球要完全改变,或者完全否定也不可能。上海当时派出了“弄堂足球”的老法师方纫秋担任上海队主教练。当年重返甲级队。
方纫秋接着带领上海队出战第五届全国运动会。上海队在全运会上,将上海弄堂足球推向了高峰,打败了包括八一队和广东队在那南北球队,夺得全运会冠军。
弄堂足球的高光时刻
自从五届全运会后,中国各地的足球热逐渐加温。十二届世界杯预选赛,中国队打出了好几场漂亮的赛事,差点进军西班牙决赛。在北京工体中国队与科威特的比赛中,工体球迷开始在看台上热烈呐喊。这在中国足球史上是第一次。球迷们不再满足鼓鼓掌,而是通过呐喊助威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。
但是,在这届国家队中,几乎没有上海籍球员,这对上海人和上海足球情何以堪?曾经只讲上海话的国家队,和上海竟然无关?
究其原因,就是上海的弄堂足球,并不适合现代足球的打法。上海球员名落孙山,也不奇怪。
但是,上海的弄堂足球,却在职业化足球来了一次回光返照,甚至成了高光时刻。
1994年,上海队改制为申花足球俱乐部,衣锦还乡的徐根宝,担任主教练。徐根宝为申花队制定了“抢逼围”的战术,出战中国首个俱乐部职业联赛。
首场比赛申花队对垒北京国安队。“抢逼围”在上半场打得国安队完全找不到北。赛后,根宝对媒体说,这样踢法,就会把球迷打回看台。
“抢逼围”就是典型的上海“弄堂足球”,在狭小的空间里,以多人围住足球,实施各种抢截和突破。可以这么说,除了弄堂足球,中国当时没有一种踢法,可以实施“抢逼围”的打法。
上海球员,个个在弄堂里长大,根宝的“抢逼围”正好符合上海球员的足球基因。如果你一定要把“弄堂足球”给出一个精确的描述的话,其实就是这三个字:“抢逼围”!
1995年,“抢逼围”日臻完善。申花队狠扫千军,甚至取得10连胜的记录,最终提前一轮夺得甲A联赛冠军。整个上海市陷入狂欢。
1995年,上海全市都是足球迷,机关事业、工矿企业、学校,都在谈论足球。上海人民通过足球,重新找回自信,是上海最终成为魔都的转折点。
这也是上海“弄堂足球”最为高光的时刻。抢逼围,是弄堂足球的最新诠释。
尾声
想起弄堂足球时,刚好看到上海“新民晚报”杯足球赛40周年,范志毅、成耀东和谢晖等当年“抢逼围”大将,都拨冗出席纪念活动。范志毅更是将“新民晚报杯”成为弄堂足球的集大成者。
我想说的是,无论未来中国足球、上海足球,会走向何方,上海的弄堂足球,永远是是上海珍贵文化遗产的一部分。它的高光时刻永远铭记在上海人的心中。
(注:AI制图。征求真实照片)